COSMOS

＊原創，不知道算是什麼風格，但是目前沒有打算往快樂結局寫XD

＊標題取自精神污染三十題29、帷幕積塵而落

在故事城裡，人人都是說故事的人。

他們吃早餐的時候，在餐桌上分享彼此的故事。吃飽之後尋覓一處能讓他們好好思考的地方，動筆寫下腦中的故事。吃中飯的時候，他們在餐桌上分享他們剛剛創作的故事。吃飽之後，他們睡個午覺，起床之後用文字描繪他們剛剛的白日夢，不論夢境內容的好壞、不論夢境是否太過天馬行空。他們在晚餐的時候再次與同桌的家人、朋友分享他們的故事。他們在睡前總也能再創作出一個小小的故事，然後當作睡前故事分享。

充滿警世寓意的小故事，美好的童話，溫柔又哀傷的愛情故事，以野史為底的神話，假想的未來，又或者只是將聽來的八卦潤飾成一個煞有其事的故事。故事城裡的每個人都具備說故事的能力，他們是天生的作家、天生的創造者，故事城每年都能對外賣出成千百萬的故事書，他們以此生活也以此為人生。

在這樣的城裡，不會說故事的人註定被淘汰。

不會說故事的人只能住在最殘破的下城區，沒有乾淨的飲水，只能吃殘羹剩飯。他們沒有歸處，一群不會說故事的人總是沈默，在骯髒狼狽的巷弄間穿梭，由於沒有故事，他們遇到了人也從不開口，只是沈默地擦肩而過。他們沒有生活的資格，故事城裡，人人都必須是個會說故事的人。不會說故事的人只能躲在暗處生活，最終安安靜靜地死去。

這天，在破敗的下城區裡，出現了一個衣著乾淨、面容帶著些許焦慮但仍然和煦的年輕男子。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下城區裡生活的人，他抬頭挺胸，目光灼灼，看上去是為尋找什麼事物而來。在下城區裡生活的人從來不會想要追尋什麼目標。

那名年輕人在街道上來來回回了好多趟，但是沒有任何一個這裡的居民搭理他。他最後乾脆一間間房子探頭進去找人，倒也沒有誰攔著他。他就這樣不辭辛勞地挨家挨戶地找，從早晨找到鄰近黃昏時分，他終於在一條暗漆漆的巷子裡的小屋子裡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柏特！」他焦急地推開了已經腐朽，只剩下裝飾作用的木板門，踏入了與他身上衣著極不相稱的雜亂室內：「柏特，我終於找到你了、」

就著地上的地毯，獨坐在室內的是一名與來者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人，差別僅在於他的衣服要比來者破舊了些，頭髮也沒有打理得那麼整齊，雖然與街上那些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的人們相比，他的狀況已經算不上差，不過和來者相比，終究還是看著讓人心疼。

「馬隆？」被喚作柏特的男人抬起頭，他的臉上看不出丁點喜悅，只是冷淡、冷淡再冷淡的滿不在乎神情。「你跑來這裡做什麼？我的天。」

「我是來帶你走的。」馬隆焦急地席地而坐，往柏特的方向傾身：「柏特，跟我走吧。」

「你瘋了嗎，馬隆。」柏特輕輕地晃了晃頭，「我寫不出故事，我說不出故事。我已經不能待在原本的地方了，這你最清楚了。」

「沒關係，柏特，沒關係。」馬隆著急地又往前挪了一點，「我可以，我可以多寫一點，然後、」

柏特猛地抬起眼睛，眼底閃過的那抹銳利讓馬隆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但是柏特很快又垂下眼睛，懨懨地向後靠上了牆壁，完全不像是會擁有那樣銳利眼神的人。

「已經夠了，柏特，」他淡淡地說，「我已經沒有故事了，大家很快就會忘記我，你也該忘記我了。」

「我，我不——」馬隆欲言又止地說，「我不懂，柏特，你曾經有那麼多故事，大家都喜歡聽你說的故事。你說過的一個，一個吟遊詩人如何說服冥王把暴君帶往冥界給予制裁的故事，還記得嗎？那是我聽過最棒的、」

「那是曾經，馬隆，你自己也說了。」柏特疲憊地說，「那是以前的我寫出來的故事，不是現在的我。寫不出故事的我終究只能待在這種地方。我不許你說出你會把你寫的故事給我這種話，我會把那當做是你在羞辱我。」

「我怎麼可能、」

「這是為什麼我還沒有把你趕出去。」柏特語調嚴厲地說，「自願來到這裡，是我對我的尊嚴最後的捍衛。如果你還要繼續說服我寫故事，那麼我會躲到一個你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如果你真的還在乎我，我相信你不會忍心讓我過那樣躲躲藏藏的生活。」

馬隆皺起眉頭，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他們促膝而坐，卻相對無語。兩個沈默的人坐在什麼都沒有的屋裡，看上去各自滿懷心事，默默地任由夕陽西下，室內昏暗，黑暗中馬隆只能勉強看見柏特低低垂著那雙曾經滿是星辰大海、熠熠生輝的藍色雙眼，現在那雙眼睛連盞燈油快要耗盡的油燈都不如。

「柏特，」馬隆彷彿受到黯淡光線的壓迫，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小了，「我想念你。」

柏特抬起眼睛，馬隆則捏緊了他的褲管，繃著臉別開了視線。

「我知道，馬隆。」

柏特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深邃。那聲音低沈、悅耳，你光是聽著他的聲音就彷彿能聽見藏在音調中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他說出的短短幾個字都能讓你好像看見夜晚潛伏在孩子床邊的小精靈、原野上踩著曼妙舞步的農家姑娘、在花叢中躲藏著身影的妖精。

沒有人能夠不愛柏特的故事，現在他卻身處在這破破爛爛的地方，沒有故事、沒有靈感，只是個掩藏在黑暗中等待被遺忘的故事城居民。

「但是，我要請你離開。」柏特毫不留情地說，語調冷若霜冰，「這裡是屬於我的地方，而我想要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待著。你走吧。」

馬隆別無選擇，只得按照柏特所說的起身離開。他站在連盞燈都沒有的街道上，只能就著月光蹣跚前行，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回到他住的地方。他住的地方四處繁榮，生機勃勃，到處都是漂亮的花草和燈飾，人們在街道上唱歌、跳舞，說唱著自己創造的故事。馬隆站在人群中，而人們並沒有關心他從何處來，他們也不知道曾經那樣才華洋溢的柏特現在去哪了。

話說回來了，他不也是將柏特留在那樣的世界中了嗎。